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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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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六)

2017-04-20 作者: 习惯呕吐

第七章 路(六)

金杯大客车在基地停车场停好,鱼贯下车的队员们就三三俩俩呼朋唤友地各自散了,刚才在从体育场回基地的路上,董长江已然宣布放假两天,大后天才重新集中。向冉在车上已经约过欧阳东去他家里一块吃晚饭,可在这之前,那个第一次为莆阳陶然俱乐部披挂上阵就头顶脚踢连进两球的摩洛哥前锋特瑞克,非要拉着几个队友去吃顿饭,他要好生谢谢大家。这第一个邀请的人,当然是欧阳东。

向冉笑眯眯地摇头谢绝了特瑞克的好意,三天没回家了,他得回去陪他的雯雯。连比带画一口卷舌音的黑人可笑地眨着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他还以为这个壮壮实实的后卫队长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哩,在翻译的解说下,他才高喊着“贝贝、贝贝”,使劲在向冉肩头拍了几记,理解地点点头,还朝向冉竖竖大拇指。看他兴高采烈地去纠缠别人,向冉咧着嘴笑了。他真是闹不懂,这些黑人老外怎么总是这么乐呵呵,而他那个白人中卫搭档,德国人劳舍尔,总是一张紧绷绷的脸,就象……就象麻将里的那个“白板”。

去年赛季结束,通过叶强介绍,甄智晃和彭山转会去了广西漓江队,彭山那辆花七千块买的二手奥托车就转卖给向冉,当然价格更便宜,急于脱手的彭山半卖半送,只要了向冉两千三。这车在队里也算是一样走俏物件,每天训练一罢休,就有人抢着来找向冉要车钥匙,就在基地大楼前宽敞的停车场上一通胡折腾。前天,他还在寝室里休息,欧阳东带着两个才从青年队升进一队的小子来借车,谁知道,不到五分钟欧阳东就鬼鬼祟祟地溜回来,讪笑着说临时有事,不想玩车了,便把钥匙还给他。他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出去看时,车头一个照明灯撞得稀巴烂,欧阳东却已经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今天和省城顺烟的义赛向冉表现不是特别好,两个失球他都脱不了干系,可他自己倒是不大在乎,这两天他有点感冒,人不大舒服,本来就不想上场,可这场球又输不得,赛前方赞昊和董长江都找过他,要他拿出队长的表率作用。队长的作用,向冉一边开车一边肚子里暗笑,两年前山西队解散时,自己再没想到还能踢球,而且,还混上个一队之长。

向冉从青年队走进成年队那年,正是足球职业化第一年,那时的山西队还是一支甲A球队,可每年两三百万的投入哪里撑得住甲A的场面,当年联赛倒数第一的山西队就降入甲B,第二年再降入乙级,然后,既找不到财政支持也找不到赞助资金的队伍干脆宣布解散,一人发了一笔微薄的遣散费——遣散费还不够头两年亏欠的工资,就都被踢进汹涌澎湃的大市场。队里有能力有关系的,换个地方照样挣钱,可象向冉这样亟亟无闻的年青球员谁要啊?那年,他才二十二岁,正是能踢能打的好年华。

为了能再踢上足球,为了能延续自己的运动生命,向冉和几个打小一起长大的队友一起,去过陕西甘肃,也去过河北河南,还去过银川,周边几个省区都跑遍了,但凡一听说哪里有个足球队,他们就会急火火地扑过去,然而这些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或者人家一听说是三年三大步倒退的山西队员,那脸立刻就拉得象驴脸一样长。就这样来回折腾半年,那点遣散费是一个子没剩,足球却离向冉越来越远。

幸好自己找了个好老婆,向冉把着方向盘,让红色奥托车随着滚滚车流慢慢挪动着,这时间进城出城的车都不少,路上到处都是他这样的二杆子司机,他更得小心在意,他可是一家三口人的主心骨,要是自己有点闪失,自己受罪不说,怎么对得起雯雯。我的好雯雯啊,想到自己老婆,向冉心里就淌过一条暖流,真不知道自己前世做了什么样的好事,这辈子娶了个这么样的好妻子。

向冉和雯雯认识,还是大前年山西队踢甲B时的事。四月的一个星期天,向冉提着一大袋时鲜水果,去太原市体校看自己的启蒙教练。就在启蒙老师家里,他第一次看见卢月雯,他进去她正好出来,那双水汪汪的大花眼睛在他脸上打一个圈,又朝他笑笑,向冉立刻就觉得头嗡地一声。他再不记得自己那天在师傅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连几时从师傅家告辞出来的,都不记得了。自打那之后,他没事就朝师傅家走,一心想着再见那身材苗条且丰满的女孩子一面,可接连两三个月,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他也不好意思找师傅师母打听。

快到夏天时,他随队去昆明比赛,身体不大好的师母托他捎带几味中药材,可他居然把那张写着药名的纸片给弄丢了,他只好打电话回去问。师母在电话末尾却问他有女朋友没有,要是没有,她倒要做个媒,给向冉这敦厚老实的小小伙子介绍一个好姑娘。“你当然不认识了,”师母笑呵呵地对一个劲打听姑娘情况的向冉说道,卖着关子,“不是搞体育的。总之,我和你师傅都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不是搞体育的?在师傅家见过而他又不认识的,就只有那个闪着两排白牙对自己笑的姑娘啊,难道自己那点心思师傅师母看出来了?向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挂下电话,向冉兴奋地一夜没睡好觉,连着几天他都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几天后回太原,他特意上街去买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还花五十块钱把自己的脑袋好生捣腾一番。那晚上他都快不敢睡觉了,生怕一倒下,抹着厚厚发胶有棱有角的发型就会前功尽弃。

第二天一大早向冉就爬起来,穿西装打领带,对着自己那面小镜子颠来倒去地看上好几遍,生怕哪里收拾得不够细,给人家姑娘留下一个坏印象。从七点到九点,他就那样别扭地坐在床上数时间,进进出出的队友把他好生一通揶揄戏弄,他也忍了。估摸着快到约好的时间,向冉便西装革履,拖着两条软绵绵的长腿,腾云驾雾一般去了师傅家。

师母不在家,上街买菜去了,师傅倒是在,那个向冉魂牵梦萦几个月的姑娘也在,她正陪着师傅看电视聊天说话哩。看他那身打扮,那女孩又是抿着嘴别过头去笑。向冉再没这样拘束过,扎手扎脚地坐在沙发里和师傅说闲话,热得出了一身细汗,想和那女孩说几句,偏生师傅又不知趣,只拉着他说东说西,再不介绍那女孩给他。难道介绍对象都是这样么?

师母回来时,身后还相跟着一个相貌清秀装扮时髦的姑娘。这姑娘才是师母给向冉介绍的对象,师母单位里同事的女儿,一个小学教师。

“我那时可真不觉得你怎么样,”卢月雯挑着眉毛说道,就拿眼睛瞟向冉一眼,抿着嘴笑,“我是去我二姨家玩的。再说,我比你大两岁哩,谁想给自己找个弟弟啊。我有弟弟妹妹的。”她话音里还带着一口明显的河南腔。那软软绵绵的口音真是让向冉着迷。

师母的老家在河南三门峡,三兄弟四姐妹一共七个人,散布在黄河沿岸三个省。卢月雯的父亲本来是三门峡市一个街道办事处吃公家饭的人,*刚结束时,热心肠的老头分文没收,帮本乡本土一个亲戚办成城镇人口,结果让单位查出来,丢了饭碗,只好打铺盖卷回家种地。他在城里呆了十几二十年的人,哪里干得下庄稼地里的重活,每日价胳膊上挂个小篮子在地里踅摸一圈就回家,只抱着几本旧医书看,时不时也给周围人瞧个疑难杂症什么的,这么着渐渐便混出点小名声,连三门峡市里也有人上门求诊。他父亲心肠太好,只要有人来说,和雯雯母亲打声招呼就走,时常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也不收诊金,管吃管住就好,要是病人家里抓药一时钱不凑手,他还要贴补上几个。就为这事,老头没少被雯雯母亲指着鼻子骂,书也不知道烧过几回。老头脾气好,你说你的烧你的,他就那样袖着手也不吵也不闹,有人寻上门来找卢医生,说声我去了,这就跟人走。雯雯小时候时常看见母亲一个人抹眼泪花,可让她纳闷的是,要是父亲在家病人找上门来,母亲还一口一句“吃了么”,手忙脚乱地烧水做饭,病人一走,就又和父亲絮叨个没完。

雯雯初中毕业,她就没再读书,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他们读书上学还得花钱,可农村人最缺的就是现钱。她父亲就给自己在太原的二姐写封信,让姐姐在太原给雯雯寻了个事情。这么着,十六岁的雯雯就来到山西,一晃就是七八年。

向冉真是再爱这个姑娘不过,可没好好念过几天书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那些酸里酸气的甜蜜话他也说不出口,要不是这事不好意思向人言摆,他一早就去找自己那几个队友讨教,他们谈朋友的经验比第一次谈恋爱的向冉多。那时雯雯在一个商场里卖衣服,向冉一逮着空闲就去陪她站柜台,有客人时他就自己去商场里转转看看,没顾客时,他就守在那里,满怀欣喜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火热的目光时常教姑娘满脸通红。

除过踢球,向冉还真不知道该和雯雯说什么,他的日常生活简单得乏味,训练比赛比赛训练,每天都是寝室球场食堂三点一线地运动,现在又多两样,商场,再加上雯雯的租住的房子前。有时姑娘扑闪闪的大眼睛瞟瞟他,满怀期冀地等他说几句热乎话,他搜肠刮肚半天,就能憋出一句,“罢了我们去吃点什么?”恨得雯雯牙痒痒。这个死木头桩子,除了吃穿和足球,就不能说点别的?

那年联赛结束,山西队降入乙级,俱乐部讨要来一些钱,好歹把上半年的工资给大家补上一些,向冉就张罗着要给雯雯买件好衣服。前些日子,他瞧见队友的女朋友穿着件女式皮衣,她身材和雯雯差不多,向冉就起心要给雯雯买一件,一问价格,他的心就凉了,即便是队友的女友找人帮忙拿内部价,也要两千多块。他哪里去寻这么多钱呢?现在好了,上半年工资一发下来,他手里有三四千块,买件衣服绰绰有余。

可雯雯不愿意。

“我有衣服穿,再买那劳什子东西做什么?”雯雯低着头说道,“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以后能派大用场。”都快半年了,俩人的关系就一直这么不清不楚的,说是谈朋友吧,向冉这个木头一句让人暖心的情话也没说过,可说不是搞对象吧,两人的关系又太近了……

“派大用场?”向冉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算大用场。他磨菇半天好话说尽,雯雯就是不要,末了还说一句,“我有男朋友了。以后你别再来找我哩,教人看见不好。”

男朋友?向冉的头再一次嗡嗡做响,等他醒过神来,大街上人来人往,再寻不到雯雯的背影。她得把话给自己说清楚,什么叫“我有男朋友哩”?她有男朋友了,那自己算怎么一回事?他一上午一下午把太原市里雯雯能去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到底也没找到姑娘。最后他去了雯雯的二姨家,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雯雯的事说了,央求两位长辈帮自己出个主意。

两个长辈听得目瞪口呆,雯雯比向冉可大着两三岁哩,怎么向冉就眼巴巴地看上自己的外甥女?待反应过来,老两口又是喜得嘴都合不上,一个是丈夫的爱徒,一个是妻子的近亲,他俩人要是能走到一块儿,那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的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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