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娃娃挂到了晾衣杆上。
他将王嘉挂到了晾衣杆上。
他的身体做着这不合常理的动作,内心却在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没有逻辑的噩梦,充斥的是彻骨的恐惧。
在尖叫声中,重物撞击声一声响过一声。
林友德的腹部痛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属于小女孩的纤细身体上,有鲜血流出来。
嘭!
什么东西砸在了这具身体的腹部。
林友德抬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人冰冷的目光让林友德浑身发寒。
恐惧感没有因为场景的切换而消失,只是从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变成了一种充满悲痛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林友德又被关在了狭窄逼仄的黑暗地方,车轮滚动和发动机带起的轻微震颤,让林友德觉得自己正被关在驶向死亡的汽车中。
车子忽然停下。
林友德听到了脚步声。
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脑中想象着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来到车厢前,想象着那个人伸出手,按着车厢门。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迎面捅来的一刀,还是其他什么凶器?他会怎么被杀死?他……
脚步声停下后,没有再响起,黑暗之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等待的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林友德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时,他听到了声音。
“……真有这种东西,那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看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信了。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老百姓不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害了。……”
“……血呼啦差的东西你不怕,怕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
他原本不怕,现在怕了。
“……医院里看到的死人,也不一定比我们法医楼那儿看到的多。哪儿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是有的。他现在就在经历。
“……案子都是人做的,能想出来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东西不是人。
“……哪儿来那么多神啊鬼啊的事情啊。都是以讹传讹。你是当警察的人,以事实为依据啊。”
事实就是真的有这些东西啊!
“……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你自己当警察的还信呐?”
他也不想相信,可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志愿成为……”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执法,清正廉洁……”
“……不怕牺牲……
“……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为人民服务……”
“……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心底深处,有什么声音涌现了出来,越来越响亮。
林友德觉得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
身体再次本能地动了起来。
他伸出手,要从黑暗中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一只手。
纤细的、脆弱的、无力的手。
他立刻联想到了病床上的方晓恬。
他只见过病床上的方晓恬,第一眼见到方晓恬的时候,她就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和病床边的仪器连接着,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的陆雨。和死时的冰冷身体不同,与方晓恬也不同,第一眼见到的陆雨虚弱,却仍然有着生气。即使知道了自己家人的噩耗,她也坚强地没有掉眼泪。也可能是眼泪早就流干了,根本无法流泪。但她的眼睛里还有着光。她问了方晓恬的情况,得知方晓恬幸存后,她的眼中就有了丝丝喜悦。
林友德又记起了最近才遇到的宋英英。那小姑娘一会儿变一张脸,就跟大多数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情绪总是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可又是那么的鲜活,和尸检报告中僵硬的躯体截然不同。
她们本应该好好活着,好好享受生活的。
林友德的手上多了力气。
他看到了黑暗中的情景。
躺在病床上的方晓恬,被举在半空的宋英英。
还有,还有那晚在病房内无声无息死去的陆雨……
他只来得及抓住方晓恬和宋英英,眼睁睁看着陆雨沉入黑暗。
他低着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警服。
为什么会想要当警察呢?
他其实原本想要当法医来着。
想当法医,也只是因为十几岁念书的时候,单纯觉得法医很帅,解剖尸体、侦破案件什么的太酷了。
没考上法医,临近毕业的时候,盲目随大流地准备去考公,在好几页的公务员岗位中,看到了警局,便回忆起了高考时对法医的崇拜,选了这志愿。
从警两年,他还没“帅”过,跟随着师父和小队长,还从没真切感受过自己救了一个人、自己抓了一个罪犯,电影中那种曲折酷炫的剧情更是离他遥远。
他有片刻的迷茫,但手中轻而沉的分量,让他回过了神。
他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被钉在了这一奇妙的空间。
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抓住自己找回来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毫无动静,仿佛已经死去,林友德却知道她们还活着。
她们陷入到了噩梦中,就像刚才的他那样。
她们需要一点指引。
林友德觉得手上一沉,有什么东西在另一头拉扯着宋英英和方晓恬的身体。
林友德着急起来。
热源凭空出现。
林友德只觉得自己面前燃烧起了一团火。
火焰中,有奇怪的凤鸣声划破天际。
那种拉力在火焰燃烧的刹那莫名消失,可这奇怪的空间并没有因此被破解。
噩梦结束了,但两人还没有苏醒。
林友德焦急地看向了宋英英和方晓恬。
失去了家人,还有朋友。
相伴十几年的朋友,会取代家人,成为心灵的支柱。
林友德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宋英英。
宋英英睁开了眼,如同刚睡醒的人,迷迷糊糊,不知道身处何方。
如果连朋友都没有了呢?
林友德无端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视线转向了方晓恬。
人的本能,求生的欲望,总是存在的。
活下去……活下去……
林友德只能在心中默念。
他分神地想起了师父老吴平时的教诲。
他们这些刑警面对受害人、面对受害人家属的时候,总不免要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他们面对的永远不会是理智的当事人。
老吴从警多年,人情世故自然比林友德老练。林友德有些懊悔自己过去没有好好练习过这方面的技巧。
他这时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叫着方晓恬的名字,不断叫她活下去。
以一个外人,一个侦办她案件,却未能抓住凶手、也未能保护下她朋友的警察的身份,不断呼唤她。
对不起……
林友德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那天晚上,如果他能进入病房,如果他去看一眼陆雨,而不是呆在病房外,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吧?
陆雨会活下来,而不是刚逃离歹徒的魔掌,又陷入到恐惧的死亡陷井中。
对不起。
没能救下你的朋友。
求求你,不要死,活下去。
林友德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死死抓住方晓恬的手。
方晓恬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把他拉开!这是搞什么?”
“人好像休克了!”
“分两组人!分别抢救!”
“主任,方晓恬醒过来了!心跳恢复!”
方晓恬的眼中重新凝聚起了光。她艰难地挪动脑袋,看向了自己的手。
一个陌生的男人倒在床边,抓着她的手腕。
温暖的体温透过那只手传来。
方晓恬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她还活着。
至少,她活了下来……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