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休提其余菜色,不一而足。
客栈外冬日清晨的冷风穿梭在行人衣袍缝隙间不遗余力带走仅存的温度,客栈一层临窗的小小酒桌边却温暖如春。
越小玉偷偷咽下口水,她在山中隐居的日子可谓五谷不沾,饮的是日出之前在草叶上采下的露水,吃的是四季结出的不同果子,师尊偶尔斩杀了入侵的妖兽肉都含了煞气不可食用,山中喂养的鸟兔她也从没动过杀心,已是许久不识肉味。在昆南城那两月里,青玄门关长老严令门下弟子辟谷,她便也跟着吃辟谷丹过了两月。
“甘脆肥醲,命曰腐肠之药。”李长安感慨一声,这一桌菜就花费了十两白银,足够寻常人家半年用度。
越小玉刚捧起汤碗,啊了一声,不由放下了。
姬璇刚伸出的筷子硬生生悬停住,睁大眼睛道:“师弟,三师兄什么时候教坏你啦。”
“这是宋刀前辈说的。”李长安摇头,一筷夹上一条半尺长的河鱼笑道:“但与其让它腐在江里,倒不如腐在我肠中了。”
“说得好。”一个大清早就在邻桌独饮的黄衣老者对李长安举了举手中小盏:“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李长安笑了笑,回敬一杯黄酒。
……………………
客栈门边西侧的桌上二人对坐,桌上却没摆菜肴,只有一个锡制茶壶,三盏彩瓷茶杯,以及一副平铺在桌面之上的画轴。
“这就是吴子道的画儿?”桌子南边的蓝袍年轻人谨慎问对面那长着几缕唏嘘凌乱的山羊胡,脸上有些老斑的锦衣老者。
“不错。”山羊胡老者点点头。
“你怎么证明?”年轻人向四周看了看,低声问道。
“只有赝品可以证明,真迹又如何证明?”山羊胡老者意味深长地说道,随即叹了一声,起身去收画轴:“你不懂画,别糟蹋了好东西。”
“哎。”年轻人赔笑拦住他,心中还是犹豫,下月就是凉州经略使寿辰,经略使大人好画,他好不容易打听到这老者手里有画圣真迹,若三言两语就将人得罪走了,可没处哭去,
“您是……徐老?”一个儒雅中年人从旁边走来,小心翼翼问候山羊胡老者。
“你认得我?”徐瑞言停住动作。
“认得,认得,当初徐老那幅莲花美人图可是传得家喻户晓。在下高安邦,有幸听闻过徐老的名字,徐老不认识在下也是正常。”高安邦目光看向桌面,愕然道:“这是……”
只见桌上那幅画卷之上,一位碧衣美人手中环抱一株嫩粉色荷花苞,美人姿态窈窕绰约,荷花花苞颤颤巍巍似欲开放,画工绝佳。
“这是那幅莲花美人图,当初不是被赵芩昌私下带走了么?”高安邦喃喃道。
“芩昌他,唉……”徐瑞言叹了一声,对高安邦示意道:“坐下吧。”
高安邦坐下后,二人便交谈起来,那蓝袍年轻人见这高安邦让徐老留下了,也是乐见其成,紧接着便在二人口中听到一件往事。
当年徐瑞言有个同样好画的知交名为赵芩昌,徐瑞言家贫,赵芩昌家境殷实。
赵芩昌听闻徐瑞言手中有画圣的莲花美人图,便欲求一观,徐瑞言未允。一夜,赵芩昌来到徐瑞言家中,借着窗中破洞窥见徐瑞言桌上摆着一幅莲花美人图,画工妙到毫巅,当即惊为天人,便推门而入,以为终于见到了画圣真迹,对徐瑞言恳请以全部身家求购。徐瑞言未允,说道此画乃是他临摹所作,真迹依照祖训不可示人,将赵芩昌送走。
赵芩昌走后,心道临摹之作已如此绝妙,那真迹又会是何等模样,便茶饭不思,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徐瑞言听闻此讯,长叹一声,便从家中翻出画轴拜访赵芩昌,赵芩昌见莲花美人图,顿时病好了大半,已能下地走路,恳请徐瑞言能让他将此画留在府邸中观看一夜。徐瑞言终于允诺,言道明日清晨来取画。
次日清晨,徐瑞言再上赵芩昌府中时,大门未锁,府中已空无一人,只有正堂中留有两箱金银珠宝,箱角压着一张地契,上书徐瑞言之名。
“听说那时赵芩昌便已将莲花美人图带走,将府邸与财物尽皆赠予徐老您,那这幅莲花美人图……”
“芩昌他,糊涂啊……”徐瑞言叹了一声:“他眼中只见莲花美人图,却忘了我是临摹做旧的行家。”
“您是说……”高安邦睁大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老您为了不违背祖训,又想救赵芩昌性命,便将临摹之作带去让他观赏,哪知他却携了画轴跑了……”高安邦感慨不已,又迟疑道:“但徐老您的祖训……”。
“其实哪有什么祖训,只是当年我知道他见了真画便决计不会罢休,随口一说的罢了,谁知却害得他……”徐瑞言垂下眼帘,“如今我也想通了,才放言将此画出让,希望芩昌他听到消息能回来吧,他的东西,我都给他留着呢。”
“先生真高义也。”高安邦赞赏不已。
那蓝袍年轻人听完二人对话,心中恍然,原本听闻徐瑞言手中有莲花美人图,好不容易联系上以后,徐瑞言却带他来了这儿。且不说要净手焚香,至少得找个清静地儿吧,这客栈人多眼杂,哪是观画的地方!现在却知道了,原来徐瑞言这样做是想让消息散布出去,好教友人归来。
“徐老……”蓝袍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赔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
“世道险恶,谨慎也是人之常情,老夫怎会怪你。”徐瑞言面色微微缓和。
“咦……这画有些不对。”高安邦忽然出声,又让蓝袍年轻人心里紧了紧,只听他说道:“听闻莲花美人图上,美人怀抱的莲花是盛开的,这美人抱的莲花却是闭着的。”
徐瑞言道:“也罢,既然都决定卖画了,老夫便让你们看看画圣真迹的玄妙之处。”他放眼环视四周:“不过老夫年老体衰,恐怕损坏此画,要寻个人帮忙才好,最好是练过武的。”
一桌菜肴被尽数扫入腹中,李长安肠胃轰然蠕动,直到饭罢,肚子都没鼓起来几分,这三人谈画时,他也听在了耳朵里。
这时候徐瑞言便远远与他对上眼神,沙哑笑道:“这位少侠,可愿做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