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思不由的心中一动顿然定睛望去。这位朱邪大首领身穿赭色传枝纹的宽边大袍,而用整张毛茸茸发亮的熊皮斜向紧紧裹缠在身上,头戴一顶羽毛飞扬的鶻尾冠;走起路来泛白的胡须抖擞,显得格外的孔武有力。
明明是一副平凡无奇的阔脸粗眉,却看起来饱经风霜而又坚毅如磐石的味道;筋肉泵张的粗矮身形,在举手投足之间只有一种隐含不放的威慑力。只有在宽敞额边的眼角处所积聚起来的皱纹,才让人想起他已经是五十出头的暮年了。
陈景思不由得心中恍然,这便是曾经为朝廷平定庞勋之乱出过大力,也一度令国家深以为患的前沙陀部大首领,官拜过阴山府都督、振武军节度使,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赐名“李国昌”的朱邪赤心了。
但是更吸引陈景思注目的则是紧随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因为他穿的是一身草原上很少见的柳条细鳞甲,明晃晃的铁当护心外罩灰黑色狐狸裘,头上却是一顶唐地风格的武弁冠。
青年鼻梁高耸而嘴唇宽厚;突出的下颔上胡须密布;看上去棱角分明而坚毅峙岳;自然而然让人有一种亲厚和仰慕的欲望。炯炯目光平和而坚定有力,却无人敢于与之对视而有所自惭。
却不知道是这朱邪氏“一门四虎子”的哪一位了。
随后,从他身后逐次涌入的十数名伴从亦是各有异于言表的特色之处,而在气度和身姿上都更胜过帐中大多数人一筹,而让人很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触。
根据左右人等的议论纷纷,这就是他这些年在山外草原上游走往来时,通过走访、挑战和竞技等各种方式,所聚附和笼络到身边的一时健儿和俊杰。
其中既有盛名在外的多位射雕手,也有号称打遍山外十八部无敌手的善扑之士,更有帐中地位最高的一位鞑靼君长,也屡次笼络不得号称“弓马双绝”的一方勇士。乃至有人认出疑似在各部之间恶名昭著的巨盗之首“悲风”和“黑云”的存在。
他们人人身穿黑色大氅而如众星捧月一般,在滚卷而入的漫天风雪和摇曳明灭不定的通明火光中,紧随和簇拥着前者井然有序的踏进帐来。
而又像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凛然黑风暴一般的,惊得外围和后排的一些小头领和酋首们,发出了连忙退倒和挪动身体,有撞翻、翻倒了案几的持续动静来。
一时之间,莫说是帐内诸位失声和屏气的酋首和君长们;就是号称监军数镇而见多识广的陈景思,也不禁有些为之失神;这就是传说中名震代北的“飞虎子”。
彷佛是早年丧失振武军的部众和代州地盘,仅以身免的惨痛失败,并没有对他留下任何的打击和挫折;反而是激起了愈挫愈勇的另一面,又经过塞外的风霜雨雪,打磨和砺出隐含不露就能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和味道来。
总而言之可以归结为一句话,真是好个气度不凡的“奇男子、伟丈夫”。这时候,居于前首的朱邪大首领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这种摄人心魄和凌逼帐内的气场和势头才骤然消弭不见了。
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陈景思,这才在暗地里重重吁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咸通、大中年间平定的庞勋之乱以后,让朝廷曾经深以为患,而专门设立代北行营,劳师动众数载进行征讨的沙陀部首领父子。
要知道,自从在沙陀、党项、退浑(吐谷浑)各部当中甚有恩义和威望的,故代北行营都统李琢亡故之后;朝廷并不是没有对避逃和潜匿在阴山以北鞑靼部的朱邪父子,采取过后续铲除的手段。
但无论是身负使命和悬赏的游侠儿、亡命、刺客和死士,还是专门招抚山外部众以厚赏捉拿相应人等的使者,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却始终未能奈何的这两个朝廷通缉的“罪魁祸首”。
现如今,更要是要努力笼络、宽赦和起复对方,意味来年开春的出兵讨贼和勤王大计。这不由让陈景思心中恍惚过一阵深沉的悲叹和哀伤来;
曾几何时煌煌天威的大唐,就变成了如今这副遍地贼寇而无计可施,而只能通过不断自损威仪的赦免和招抚昔日的叛贼,来对付、维持和挽救一时的局面。
尽管如此,他在这里还是那个代表大唐天威和体面的唯一时节;虽然做不得陈汤、班(超)定远一般的人物,但也以苏武、张骞的气节自比;断然不能在这些速来畏威不怀德的蛮夷酋首面前,对着真正谋求的目标有所退让和妥协了。
然而,还没等他思量好如何暨此开口就骤然突生。那些黑氅伴从突然左右一分,就有两个血糊糊的人形,被扯着发髻丢在了满是污秽与油垢的帐毯地面上。
在场会宴的君长和酋首们也再度爆发出一阵哗然和喧嚣来。
“朱邪氏!!!”
“沙陀头领!!?”
“黑鸦儿!!!”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