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来的十多日里,鞑靼人都没有任何动静,到第二十七天的时候,军中突然来了一位钦差替朝廷劳军,满营里都是丰盛的酒食,大家都喜气洋洋地大吃大喝。”
“这位钦差的副手,正是我家的世交之子,我青梅竹马的玩伴:顾逊,他一直对我有追求之意。在席间,他数次阻止我饮酒,却非要尝一杯他带来的龙井茶,还拉着我说个不停……”
她的嗓音陷入了回忆的惊恐和愤怒之中:“没多久,在场的几十个中层军官都头昏脑胀,摇摇欲坠,随即,开始口吐鲜血!”
“我惊怒交加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发软,昏迷过去了。”
“等我醒来时,一切已经天翻地覆——那些军官都以谋逆之罪被处决了:听说他们先是喝了毒酒,随后又被精锐甲士冲进来砍成了肉泥,现场全是残肢断臂,满目血腥;其余将士有不从的,也都被残杀殆尽……死于这场军变的共有三千多人,另有好些人失踪不见,生死不知——那一个月,营地外的河流都泛着红,那都是我军兄弟的鲜血!”
连城虽然已经从洛宁书那里听过这段血腥秘史,如今听她亲口叙说,仍感觉不寒而栗:“临阵无故诛杀将士,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暗夜中,她的冷笑凄然嘶哑:“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满足他们的私欲,只要能把荣华富贵攥在手里,黎民苍生的死活根本不在话下,就连异族也沆瀣一气!”
“后来,顾逊告诉我:我心心念念的娘娘,早在月前就已经死在皇帝的一杯‘牵机’毒酒下了。她为人张扬高傲,独揽兵权,万岁早就对她颇有怨言,再加上林媛柔媚小意,趁着皇帝酒醉伺候了他,如今正是专宠椒房,只要枕边风一吹,再加上几位旧时兄弟的证言……以帝王之尊,一旦动了猜忌和杀意,这样的死局乃是必然!”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简直感觉天崩地裂,一口血喷出又昏了过去。”
“我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日子,有时醒来总看见顾逊在照料我。娘娘所有亲信死的死,下狱的下狱,只有我能安生养病,这都是他出面把我保下的结果。他很是温柔体贴,经常劝慰我要为父母想想,不要随便轻生。”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病好之后,我被下了昭狱,每日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与虱子蟑螂和老鼠为伴。顾逊经常前来探视,替我买通狱卒免去拷打折磨。他带来了更坏的消息:父母受我连累,也被关在另一处的牢房里。”
“当时我彻底崩溃了,整个人瘫软在地,顾逊替我端茶倒水热切殷勤,并给我出了个主意:向朝廷写悔过书服软认错,争取宽恕,他再替我去陈情,说我年少无知乃是被人利用,并非主犯。”
“我死也不愿背叛娘娘、出卖众兄弟,但我父母年已老迈,经不住折磨。顾逊又开导我:其实写不写悔过书,那些军中兄弟都要死,皇帝和新后林媛不会再让宸娘娘的亲信活在世上。与其为死者陪葬,不如为父母忍辱屈从一回。”
“我茶饭不思,内心非常矛盾,他忽然亲了我,说从小时候就心仪于我,此生除了我不愿娶任何人,希望我为了他好好地活下去。”
“人这种生物,真是非常奇妙,被众人唤做‘湘夫人’的我,刚强勇悍,千里取人首级仍是不惊不惧,但陷身牢狱之中,面对着酷刑、黑暗和狱卒淫亵凌辱的目光,我终于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耳闻父母年老受累,全家株连,我第一次忧心似焚却无能为力,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凡人,一个渺小而软弱的凡人而已。”